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吴鹏

龙德耀日，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满三十年，散落在各地的足球老记拉了个群，名曰——甲A老炮儿20年，准备张罗一些怀旧活动。

从字面上看，这个群里近60人，有20年从业经历，实际上很多人球龄远不止20年。很人目睹1994年甲A开张，有的人见证1984年中国男足在新加坡亚洲杯夺得亚军。那还是中国足球的洪荒蛮古时代，中国足球队就是中国男足，女足这项运动还在萌芽之中。

这些中国足球最轰轰烈烈的八千足记年代的老资格足球媒体人，都是身经百战。但卡塔尔亚洲杯至今，只在中国队逼平黎巴嫩那天有三个人吱声，不咸不淡地各说了一句。

前天，中国男足队踢出亚洲杯史上、也是大家职业生涯最落寞一役，群里雪落黄河静无声。

说什么好呢？40年弹指一挥间，人生的近半旅途，中国足球的巨变，形同沧海变桑田，陌生得大家都认不出来了。

中国第一代职业足球人的后代转战职业网球，已经打进澳网男单第三轮，男双第四轮。

足球是竞技，但中国足球超出竞技本身，有溢出效应和附加值。

我们不少地理知识，最早是靠中国足球普及的，比如亚洲面积最小的国家马尔代夫，波斯湾里的弹丸小国巴林，通过瓦罕走廊与我国相连的塔吉克斯坦。

通过中国足球，我们有效提高了算术能力。隔三岔五中国足球给我们出难题，繁复的出线条件虚无虚缥盘根错节让人头昏脑胀，堪比量子纠缠。

这次卡塔尔亚洲杯，从地理和数学进阶到了玄学境界。

大数据分析，中国队小组赛三战积2分后，出线概率是0.52%，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：叙利亚0-0踢平印度，叙利亚必须有人吃到黄牌；香港逼平巴勒斯坦，他俩同归于尽保送我们。

这大大超出了萝卜招聘范畴，更像塔罗牌和紫薇斗数之类的玄学。
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，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。小组赛一场不胜、一球不进也保留着小组出线机会，甚至有机会最终夺冠，玄学都未必能解释，只能归于六合彩。当然，这样的机会在昨晚叙利亚1-0击败印度后，荡然无存。

像我这样的甲A老炮，通过电视第一次看亚洲杯。是1984年的新加坡亚洲杯，中国队小组赛输给伊朗后知耻后勇一路奏凯杀进决赛，虽然决赛功亏一篑输给沙特，但21岁的中后卫贾秀全独进三球喜穿金靴，成为中国足球第一批亚洲顶级球星。

那是一段如沫春风的记忆，我们的感受就像第二年问世的华语乐坛天花板《明天会更好》唱的一样。

抚今思昔，当年流行的那首诗回荡在耳边：那时我们有梦，关于文学，关于爱情，如今深夜饮酒，都是梦破碎的声音。

后来中国足球确曾体验过激情燃烧的岁月，1994年开启职业化改革，2002年世界杯出线，2004年重夺亚洲杯亚军。

但我们都没想到，这三个时间节点，成了中国足球史上三座不可逾越的高峰。此情可待成追忆，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
卡塔尔亚洲杯特邀贾秀全前往观摩，去年到退休年龄的贾指导目睹后辈们的表现，想想40年前的自己，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。

前些天，面对央视镜头忏悔的前足协主席陈戌源坦言，接手足协这副烂摊子后无从下手，只能在世界杯出线上搏一把。意思大家都懂，一俊遮百丑，或者打针鸡血。

世界杯扩军，亚洲扩招到8个半名额，我们真的一激灵。名额从五个半扩招到八个半，增幅超过50%。我们亚洲排名第十一，除掉前面五座大山，后面大家彼此彼此嘛。

但这回亚洲杯被兜头浇了盆冰水，我们被那个排名蒙蔽了。西亚中亚东南亚一群排在我们后面的，个个都不好惹，用范志毅的话说，我们拉一彪人马去新德里、去新加坡，谁敢说稳赢印度和新加坡？

数据不会骗人，我们已经有20多年没在各个年龄段的青少年比赛中进入亚洲前八名。先天奶水不足，后来营养不够，长大成人后凭什么去弯道超车？

卡塔尔亚洲杯的这回失利，不仅对甲A老炮，对大多数球迷和媒体，都没激起情绪上多少波澜。以往那种愤怒、抓狂退潮了，让位给了沮丧和郁闷。

这是迄今最弱的一届中国男足，对他们的能力心知肚明，心理预期很务实，所以输球之后大家对他们相当宽容——这是史上挨骂最少的一届男足。

稍微懂点足球的人都看得出来，他们输球不是不拼，是拼不出来。天赋有限、资质平平但很努力的孩子考不上清北，做父母的怎么去责怪呢？中国男足就是这样一群可怜的孩子。

主教练扬科维奇被好事之徒贴上水货和最差外籍主教的标签，有失公平。好马才配好鞍，反之亦然。现在这支国足，国产教练唯恐避之不及，年薪50万美元，到哪儿去找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洋帅？

扬帅调度有点问题，每仗派出的兵马、使用的阵型都不一样，但再高明的教练，也得看菜吃饭，量体裁衣，他手下的是一群什么样的菜？

队员能力很弱，教练很草根，输得很窝囊之外，本届中国男足另一个显眼包是高龄。过了年，全队平均都到而立之年，正印前锋武磊和谭龙合计超过70岁。

这群老兵老气横秋，但国内联赛中还能呼风唤雨大杀四方，年轻人谁堪大用？朱辰杰们跟塔吉克斯坦同龄人踢了七八年，一路输过来，没有老大哥压阵，上阵腿都发抖。

若干年后回望，以最诡异方式出局的这届中国男足，也可能是最令人心疼的一届。他们输得窝囊，像伍佰的歌里唱的，末战的形势是，所有花都为你开，所有景物也为了你安排，人家只能帮你到这儿了。

但我们不该忽视，他们赶上的是中国足球瑟瑟发抖的寒冬。

岁末年初，两支中超俱乐部已宣布散伙，有几支等在救济。曾经一掷千金的恒大队时刻可能拔管。

新赛季中超三月初开张，揭不开锅的有一小半。这样的大环境和小气候，对一群上了年纪还在拼命的球员，夫复何求？

卡塔尔亚洲杯对我们的真正意义就是认清现实，丢掉幻想，生产自救，一步步爬坡。世界杯扩军后我们的机会没有增加，也没有减小。

对球迷和媒体而言，就把中国足球当个老朋友吧，让它自己学会长大。也许偶尔还是会想他，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，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，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，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。